年6月29日晚上起,驻守衡阳的第10军军部办公室的几部电话一直没有停过。日军攻击的节奏渐次加快,险情一处比一处严重。日军已连续发起攻击,导致整个城区外线的通讯设备多处遭到破坏,个别师团与军部的联系时常出现中断。
当天凌晨3时,防守枫树山、张家山的第3师第7团阵地,遭到了日军第师最强悍的第联队轮番猛攻。联队指挥黑濑平一大佐以勇猛著称,该联队进攻张家山阵地之前,未曾有过失败记录,因此十分狂妄,在28日、29日两天中,黑漱联队夺取了张家山阵前南面的核心阵地高地,接着高地(瓦子坪阵地)危在旦夕。
30日下午5时,黑濑联队又对瓦子坪阵地发起了更为猛烈的冲击,在一阵猛烈的炮击后,山下密集的士兵组成的进攻队形像波浪一样,向山头阵地涌来。
负责瓦子坪阵地守卫任务的第3师第7团第3营营长李桂禄望着山下恶狼一般奔突的敌人,倒吸了口凉气。高地经过他们几天的坚守,第3营多官兵只剩下人了,而就是这多号人,还有轻重伤员六十几人,李桂禄看了看脚边弹药箱里剩下不多的手榴弹,有种不祥的预感。
“八连长,你带领受伤的弟兄们先撤。”他先后发出命令,“五连长、七连长,你们俩通知剩下的弟兄每人到这领取五枚手榴弹,各就各位听我号令,等敌人上来时,我们一块扔完了这最后一轮手榴弹后集体后撤。”
大家都贴紧在阵地上等待着,敌人距高地尚有米,阵地上没有任何反应;50米,还是没有丝毫动静,走在前面的日本兵都感到奇怪,怀疑阵地上的中国士兵是不是被刚才的炮击全都消灭了,于是,加速脚步冲将上来,就在离阵地40余米之时,李桂禄将手中的手榴弹扔出去。
“打!”一时间,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,硝烟中,日军在阵地前倒下了一大半,没死的敌人趴在地上不知所措,李桂禄趁机领着多号人从阵地上退了下来。
团长方人杰见李桂禄他们从阵地上撤了下来,异常冒火,冲上去一把抓住李桂禄的衣领正欲臭骂,可望着头上绷带还渗着血的李桂禄,又忍了下来,将他狠狠地一把推开:“你什么也别说了,喝口水,在一旁呆着去吧。”
说完,方人杰指挥第2营营长谢英迅速组织反击,可瓦子坪阵地是张家山所有阵地中最坚固的堡垒之一,而日军黑濑联队先进的装备和顽强的作风,让方人杰组织的敢死队几番猛攻均徒劳无功,除了增加伤亡外未能夺回阵地,谢英营长及三个排长在战斗中壮烈牺牲。
师长周庆祥听说丢了瓦子坪阵地,也有些急了,亲自跑到第7团了解情况。他走进团指挥所,根本不听方人杰的解释,拿着望远镜往周边巡视了一圈,这不看还好,一看背上的冷汗就一下冒了出来。
最前沿的日军离第7团团部也就多米,突破这道防线,后边就是第10军军部了,情况已相当严重,他厉声对方人杰说:“方团长,看见后面的军部了吗?老巢都要被端了,解释有屁用嘛,马上给我组织所有力量,全团死在这儿也一定要死守住这最后的防线,你懂吗!”
方人杰二话没说,转身出了碉堡。周庆祥又风尘仆仆赶到军部,方先觉和军部的几个幕僚正在商量军情。
周庆祥大声喊道:“军长,这里很危险,赶快把指挥部搬到市区去吧。”
听完周庆祥介绍完军情,方先觉瞪大着眼睛朝地图扫了一眼,点燃一支香烟,没有任何反应。忽听“啪”的一声巨响,方先觉扔下点燃的火柴后,猛地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。
“糊涂,撤?怎么撤,拿什么撤?拿这座城市吗!”方先觉铁青着脸,两眼透着一股杀气。
周庆祥脸“啊”的一下变成了关公色,室内的空气一下严峻起来,冷静了一会儿,方先觉对周庆祥说:“周师长,我想借你的师部开个会。”
周庆祥不知方先觉想干啥,站在那点了点头。
方先觉接着对参谋长孙鸣玉说:“孙参谋长,马上召集部队所有营级以上军官,到第3师师部开紧急会议。”
午夜,第3师师部的草坪上,聚满了各处前线赶来的军官,大家都火急火燎的,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
孙鸣玉拿着名册对着下面的人群开始点名,这不点名还好,一点名还真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,短短八九天,一个团长、七八个营长不是牺牲就是重伤,孙鸣玉点到一个名字即被新顶替上任的人告知已阵亡,这时候所有的人无不悲痛。
孙鸣玉点完名后,方先觉沉重地说道:“弟兄们,刚才大家都听到了,几个好兄弟都先走一步了,这就是战争,不是敌死就是我亡。我们这群扛枪的军人不死,一大群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得死,站在这里的各位应该明白,我们的生命已不再属于我们自己,我们脚下踏着的土地,是衡阳的一块土,是中国的一块土,我们已别无选择,只要我们守在这,就不能允许日军随意前进一步。”
方先觉紧绷着脸,停顿了片刻,看着下面的人群,明知故问:“今天擅自从瓦子坪阵地撤下来的属那一个团?”
“报告军长,属第7团。”“团长是哪一位?”
“报告军长,是我!”第七团团长方人杰当场站了出来。
“三天连续丢了两个高地,为什么不下令死守?”方先觉冷酷地问道。
“报告军长,已经死守了,只是伤亡太大。”方人杰的回答明显底气不足。
“伤亡大就可以作为放弃阵地的理由吗?”
方先觉一听火气更大了,方人杰低下头不再言语。
“李桂禄呢?站出来!”方先觉出人意料点了李桂禄名字。
头上包着绷带的李柱禄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。
“你知道战场当逃兵的后果吗?”方先觉铁青着脸大声地向他喊道,李桂禄喉结蠕动,终于无语。
“督战官!”
“啊”的一下,军委会特派督战官蔡汝霖冷冰冰地站了出来,“到。”
“将李桂禄拉出去毙了。”方先觉声音不是很大,但异常地清楚。
“军长——”,师长周庆祥虽也铁青着脸在一旁,但一听说要毙了李桂禄,还是显得有些不忍,毕竟李桂禄曾当过他的随从,但此时此境他更难以徇私情。
“毙了!”方先觉加重语气。督战官蔡汝霖走上前去手一挥,后边走出一列军法处的执行宪兵,将李桂禄的枪械收缴起来将他带了出去。
走了十几步,李桂禄急了,他停下来向方先觉大声喊道:“让我到前线去战死吧!啊,军长!给我一挺机枪,让我死在战场上去吧。军长,让我去吧,军长!”
方先觉没有吱声。
“军长!我这身上都有五处枪伤了,我不是怕死的人啊!”李桂禄大吼着。
方先觉把身子背了过去摆摆手对李桂禄说:“把家里的地址留下,去吧。”
督战官蔡汝霖把李桂禄带到了一间空房内,让他说了家里的地址,把它记在档案里。然后,军法处处长赵文焕拿着一瓶酒、一盒烟过来,问:“还有什么话要跟家里人说吗?”
李桂禄低头没有言语。
“喝口酒吧,李营长。”
赵文焕说完将酒倒在一个黑瓷碗里,端到他的面前。
李桂禄一口气咕噜咕噜地把它喝了个精光,“再给点。”李桂禄恳求道,于是,赵文焕给他又倒了一碗,李桂禄又一口喝了。
“赵处长,执行吧!”李桂禄不再多说。
赵文焕眼睛朝边上的蔡汝霖点了一下,蔡汝霖立即走上前去,用一块军用毛毯把李桂禄蒙上,随后,一名执行官走上去对着李桂禄的头扣动了扳机,“啪啪”两声清脆的枪响,在全军官兵的心上留下沉重的印记。
枪声响后,李桂禄的战友忍不住哭了。
会议还在继续着。方先觉加重了语气道:“第10军从创立之日就没有退缩两字,我们受命坚守衡阳,第10军就是衡阳,衡阳就是第10军!敌人连续进攻10天,我们便坚守10天,敌人进攻一个月,我们就坚守一个月,那怕战斗到最后一名战士,也要坚守阵地上的最后一处弹坑。这是必须牢记的信念,是没有任何条件可讲的责任。”
方先觉说到这手臂一挥:“对于瓦子坪阵地的弃守,根据战时的连带责任处理办法,我宣布,将第7团团长方人杰的职务撤销,降为3营营长,团长空缺由第9团副团长鞠震寰接任。”
动情之处,方先觉双手紧握拳头告诫官兵:“第10军历来战斗纪律森严,官兵一心一德,才赢得上峰赋予的‘泰山军之荣衔;长沙第3次会战防守有方;常德解围之役更摧破日军锋芒,每次血战各级干部均身先士卒,勇往直前。时至今日,我再强调一遍:第10军就是衡阳,衡阳就是第10军!绝不容许临阵脱逃,擅自撤退!”
全军官兵闻之肃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