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部迟到的电影。但它终归来了。
年10月26日,上海闸北区,苏州河北岸,占地0.3公顷的四行仓库有如一个巨大的“戏台”。这里墙壁千疮百孔,硝烟弥漫,枪林弹雨,号称八百人,实则不过一个加强营的名“残兵败将”,笼罩在鲜血和死亡的气息里。
最年轻的娃娃兵,年仅14岁。
一河之隔的租界:柳暗花明,人潮如织。有歌女,有摊贩,有黑帮,有富商,有报童和长枪短炮的各国记者,还有衣冠整洁的英军士官。
他们都伸长了脖子,观望这场明知必败的战斗。
《八佰》难得的是,在国产片中前所未有地拍出了日军的剽悍。中日士兵对射间无视生死、血肉横飞的场面,带给很多观影者久久不能言语的震撼。
电影终归是电影,有艺术化的加工。
但它至少告诉人们:83年前那场会战中,我们面对着怎样凶狠的对手。
实际上,谢晋元部的这敢死之士是幸运的。
四行仓库属钢筋混凝土结构,墙壁厚1米以上,非重炮和烈性炸药不能轰开。而其背靠英租届,又令日军畏手畏脚,不敢祭出飞机大炮。如外国观察员所说:双方终于有了一场相对公平的战斗。
相比之下,在之前两个多月,从八字桥到宝山、罗店,已经倒下无数“八百壮士”,他们中很多人第一次走出家乡,行千里路,仿佛就是来这里献出生命。
整个上海,其实就是一座巨大的“四行仓库”。
国人都看着上海,世界都看着中国。
中央军、川军、桂军、东北军、湘军、粤军等等前赴后继,四分五裂的国人,空前团结在了一起。
他们的血与火,开始让世界重新认识这个多灾多难、似乎不堪一击的古国。
她叫中国。
1
意欲反客为主的“上海事变”
这其实是一场准备并不充分的战事。
本篇文章,简单从战争筹备、双方武器装备、按时间线进行的部分惨烈战斗,让我们了解“四行仓库保卫战”的背景。
年“一·二八事变”后,蒋介石对国情作了如下判断:中国还是个农业国,且国家地方割据,尚未实现统一建设,与日本国力相差很大,但就世界局势来看,日本与苏、美、英的冲突可能导致世界大战。
蒋介石预判:“公历一九三六年,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恐怕就要开始。”军方认为最佳策略是,“中国除努力自强,以外交方式借国际势力以迁延暴日发动之时机,使我有整理图强之余裕”。
经与蒋百里等人和德国顾问的商讨,中国政府做了这样的准备:
一方面是收复西南,留出持续抵抗的空间;另一方面派出蒋廷黼、宋子文、孔祥熙等人到欧美各国商谈,寻求军事援助。
其中,孔祥熙于年与德国签订秘密协议,争取到军事顾问和德械装备。德军一战陆军参谋总长赛克特,受聘中国军队总顾问,后在华不到一年因病辞职。而他的副手法肯豪森上将,接替赛克特出任中国顾问团团长,参与中央军德械师的训练。
亚历山大冯法肯豪森原计划训练60个师(德国军事顾问认为到个师以上,中日才堪一战),为抗战做准备,但因时间紧张、财力所限,到年中,中央军只筹建20个德械师,且重型火力尚未配备齐全。
这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爆发,华北告急。日本陆军计划重演事件,将华北变成下一个东北。
而在蒋介石方面,年就曾有计划,清除日军在上海的海军陆战队,然后率军北上,解决华北与东北日军。但由于中日力量相差悬殊,该方案未能施行。
8月,华北形势危急,蒋考虑,如果阎锡山守不住大同,就无法将苏联援华物资从大同经同沪路运往华中、华东。届时,唯一能依靠的只剩下陇海路。
所以,保全上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。此外,上海多外国租界,在此发生战事,或有助于争取更多外国援助。且从双方兵力分布来看,当时驻扎上海日军仅数千人,而国军精锐中央军,大多布防江浙一带,江南水网地带相比华北,更能消减日军机械化部队作战力量,有更大取胜几率。
在众多考虑之下,蒋介石调集最为精锐的87师、88师向上海集结。
战事爆发后,将领陈诚更表示:日军会在华北动用其优势兵力,沿平安铁路南下,直取武汉,不如扩大沪战予以牵制。同时可将日军进军路线,也就是由北向南如元灭宋,清灭明的路线引导为相对不利的由西向东。从地理上看,我国地形西高东低,由西向东相当于仰攻,有利于抗日持久。
最终,随着战事升级,双方持续投入兵力,逼迫日军分兵华北的军力,来上海驰援,上演了一场抗战史上规模最大、也最为激烈的中日主力大决战。
2
一场不对等的战役
这也是一场严重不对等的战斗。
让我们再看一下双方军力情况。
彼时的日军,自年明治维新以来,已是一支历经60多年现代化改造,拥有海陆空三维一体打击能力的世界劲旅。
而国军中最强的中央军,也是以单兵武器为主,缺乏空军与坦克、重炮的近乎平面化的近代部队。20个德械师德装备水平,因备战匆忙,尚不及一战时期德国普通步兵师。真正达到最初计划标准的只有教导总队。其余师,除少数师能有1个山炮兵营、战车防御炮连外,绝大多数师最炫目的,不过是德国钢盔。
中国条件最好的部队“中国远征军”年5月,配备了部分美械之后,中国第74军将参加芷江战役。第74军一名儿童兵在测试1门75毫米师属美式山炮。可以看到即使中央军王牌的第74军也是草鞋兵。
国贫兵弱,很多人并不知道,被影视剧“美化”的我国部队,与日军相差可谓天差地别。
以德械师36师为例,火力甚至不如兵力仅为其三分之一的日军联队。
日军第34联队平均一挺重机枪能打2.2万多发子弹;而因为弹药紧张,中国第36师一挺重机枪,同期只能打.3发。
诺大中国最精锐部队一师之力,独自进攻日军第34联队,除兵力是日军3倍以上,火力上完全处于劣势。而日军一个联队单独进攻时,还会配属大量炮兵,火力更是翻番。
从统计表看,日军一个联队配属炮兵火力,仅就炮火强度而言,足以压制中国军队5个德械师也就是15倍兵力军队。而日军还有海空军力量配合,两者差距更为悬殊。
此外,国军训练水平、战术素养与日军同样差距甚大。
单兵来看,中国军队训练实践少,经费可怜。平时训练最大限额是15发子弹,战时也只发20发子弹。这还只限于中央军等正规军,杂牌军情形之差更可以想象。
而日本军队几乎是靠子弹“喂大”,日军步兵“步兵操典”规定:新兵入伍以后每月用于实弹射击训练的子弹,步枪不得低于发,机枪不得低于发,每年用于训练的步兵子弹则是发。
至于步炮协同、步坦协同(步兵与坦克互为掩护),中国士兵更是闻所未闻,太多人连坦克没有见过,直接导致会战中,最精锐的中国装甲团孤军深入(步兵以为坦克自带装甲,无需保护),被日军围攻尽毁。
首次遭遇空军的桂军,面对日机攻击时,甚至不懂匍匐躲避,有人站着向日机射击。日机一个俯冲扫射,就倒下一大片。
至于双方士兵、军官知识水平、营养、医疗条件等方面全面差距,同样天壤之别,不再赘述。
不要低估装备、训练,伙食营养的作用,年,营养充分、全副美械装备的中国驻印军,在与日军丛林作战精锐第18师团战斗时甚至打出了1:3伤亡比,杀的其连续12次兵员补充。
但除此之外的中国部队,情况完全反过来。
淞沪会战,就是在这样的全方位被碾压的状况下,由中国军队,率先打响的。
3
伏在铁丝网上的冲锋
年8月,中央军最精锐的87师、88师秘密开赴上海附近,因受限于年的《淞沪停战协定》上海不得驻军的规定,将领张治中建议抽调正规军化装为保安队进驻上海,经蒋介石同意,命驻扎苏州的装备优良的第2师补充旅第二团,换上保安队服装秘密进驻虹桥机场等战略重点,以充实上海兵力。
日军对中方由正规军换装保安队进驻虹桥机场有所察觉,也开始了调兵遣将的准备。8月9日,日本海军中尉大山勇夫闯虹桥机场被中方开枪击毙,成为大战的导火线。
8月11日,蒋介石获悉日本佐世保机动部队已增援抵沪,当晚作紧急部署,“中央决心围攻上海”。
8月12日,南京国民政府决定以军事委员会为抗战最高统帅部,蒋介石主持召开最高国防会议,策定全国作战指导原则:“国军一部集中华北持久抵抗,特别注意山西之天然堡垒;主力则集中华东,攻击上海之敌,力保吴淞要地,巩固首都;另以最少限度兵力守备华南各港”。
战役第一阶段,国军最先进入上海的两个师87师、88师率先发起进攻,希望集中优势兵力,一举消灭驻沪日海军陆战队。
13日,88师第团兵锋直指日海军陆战队司令部,在八字桥与日军遭遇,淞沪会战打响。
战斗非常激烈。
早上4时到晚上10时,日军水陆不断炮击中国军队阵地,一轮过后,作为先锋的40多人就全部牺牲。
但中国军队的热血攻势丝毫不减。
14日,87师进攻杨树浦、88师进攻虹口,夺取一些外围据点。第88师第旅旅长黄梅兴督战时牺牲,该旅伤亡千余人,1个团就有7名连长牺牲。
老兵陈怀礼回忆:
来不及剪断日军设置的障碍物、铁丝网,许多士兵就扑在铁丝网上,让后面上来的战友们踩在身上,冲入敌阵。
17日,87师和88师再次发动总攻,强力的炮兵火力以狂风暴雨之势对攻击部队展开支援。为使攻击部队能够尽量深入,指挥部还特别要求将透入到达之街道门牌号码拆下,作为凭据。
87师突击队连续打下日海军陆战队之地堡10个,残敌仅集中在较大之据点内负嵎顽抗……最终,两师精锐肃清日军外围阵地,将日军压缩到虹口杨浦狭小区域内的曲尺状防线。
面对中国军队攻势如潮,日本这边也十万火急,电令上海陆战队务必坚守6天,等待本土陆军增援到达。随后,日横须贺镇守府第1特别陆战队、吴镇守府陆战队2个大队和佐世保镇守府陆战队2个大队,共约2人于18日和19日先后到达上海。日军在上海兵力短短一周内增至6人。
在进攻作战中,中国军队最大的痛苦就是火力不足。
尽管他们一度分割包围日军据点,逼迫对方蜷缩防守,甚至不得不在百老汇、公平路一带放火阻止进攻,更有人慌不择路逃入租界被英军缴械,但面对日军坚固工事,却因缺乏重型火炮,一筹莫展。
19日,已达到上海的36师,担当中央突破任务,甚至一举攻到汇山码头,便被码头上坚固的铁栅门所阻,一时无法突入,遭到日军炮火反击,伤亡惨重,不得不暂行撤退。
另一边的87师,围攻大公纱厂两天,同样毫无所获。
第9集团军司令张治中痛心疾首,致电蒋介石说:
“如对日司令部一带各目标(炮兵)命中甚多,因无烧夷弹,终不能毁坏。”
集中了当时中国最强大火力,人人以命相搏,但面对敌人坚固工事,官兵们终不得不眼睁睁看着,战机悄悄流逝。
22日,来自日本本土的陆军王牌第3、第11师团两个甲种师团,分别在浦东的吴淞口和小川沙口登陆。
局势逆转。
4
“中国没有做俘虏的空军”
陆战激烈,空战同样惊心动魄。
8月14日凌晨,华东沿海正值台风过境,长江中下游笼罩在巨大的低气压下,暴风雨区域达公里,风速达每秒22米。
受天气所迫,日军指挥官取消了6个半小时前发出的空袭令:
“天气好转之前,暂停空袭。”
他们原打算空袭杭州、南昌等中国机场,一举消灭中国航空兵力,先发制人。
但是,没有想到的是,就是这样的恶劣天气之下,被轻视的势单力薄的中国空军,竟迎着风暴,呼啸而出。
凌晨2时30分,第24中队中队长刘粹刚率领9架霍克3型战斗机,对川沙县附近日舰进行轰炸,击中敌舰尾部。这一天,中国空军出动76架次,分9批轰炸了日军司令部、弹药库、登陆码头等。
日指挥官长谷川清又惊又怒,8月14日下午下令反击。然台风大作,只有驻台北的18架“九六式”陆上攻击机出动,一队空袭杭州笕桥机场,一队空袭广德机场。
在笕桥机场,他们遭遇了迎头痛击。
中国空军第4大队长高志航,命刚刚降落的21中队重新起飞,正准备降落的第22、23中队也放弃降落,进入战斗队形。
随后,他跳上自己的霍克3攻击机,带领两架僚机升空。
此时,笕桥上空云高仅-米,空中能见度很低。日机在米高空投弹,但命中率不高,只击中一些机场设施和加油车。
与之相对的是,第4大队升入0米后没有发现敌机,判断其已降到云层之下,便俯冲而下,穿云而出。此时日机正在疏散队形,这给了4大队将其各个击破的良机。
大队长高志航首先锁定1架身涂迷彩的日机,先打掉了日机尾炮,随后在其企图钻云逃脱的时候,果断进击,击中日机右翼主油箱。霎时日机如火球坠落。高志航成为首个击落敌机的中国飞行员。
随后,先后又有2架日机被中国空军击落,其余日机迅速逃散。
8月15日,日机不甘心卷土重来。他们吸取了之前教训,从马鞍群岛附近的“加贺”号航母起飞16架轰炸机和29架战斗机再次奔袭杭州。另有空袭南京、上海的日机,总数达到60余架。
高志航带队迎击,又击落日机3架。加上第5大队战绩,竟共击落日机17架。
16日,华东地区台风影响基本消除,日机更大规模参战,这一天,8架又被艺高人胆大的中国空军击落。
“淞沪会战”刚刚开打,日本人引以为傲的木更津、鹿屋两个王牌航空队,最新式轰炸机居然被击落过半,在日本引发轰动。面对巨大耻辱,木更津航空队联队长石井义,被迫剖腹自杀。
与此同时,中国空军反击也未间断。
8月19日中国空军第2大队主动轰炸日海军旗舰“出云号”,中国空军飞行员,清华土木系毕业沈崇海与陈锡纯驾驶战机出现发动机故障,队长指示其返航,但沈崇海等执意杀敌报国,击伤日舰。
若一去不返,便一去不返。
隶属第5大队的阎海文,奉命轰炸日军驻上海司令部。返航途中,阎海文的座机被日军高射炮击中,被迫跳伞。因为风向变化,落入敌军阵地。
日军将阎海文重重包围,想活捉“支那飞行员”。但阎海文拔出手枪,连连向日军射击,面对日军劝降的喊话,高喊:
“中国没有做俘虏的空军!”
击倒5名日兵后,阎海文饮弹自尽。
时年21岁。
日本《每日新闻》记者木村毅,记录了当时日本官兵的反应:“我们不得不心怀敬意将他的遗体厚葬;虽然,他是敌军,但是,我们的战士仍然为他流下了感动的泪水。”
文章最后,木村毅留下这样的感叹:
中国,已非昔日支那!
5
反登陆:惨烈堪比诺曼底
陆地上,形势正变得日益严峻。
吴淞口,位于黄浦江与长江汇流处,为沪、宁通海门户。
汹涌而来的日军王牌大概没有想到,面临中国军队的死战,双方打出一场惨烈堪比诺曼底的地狱之战。
一位前日军回忆录里这样写:
当增援部队登上吴淞海岸,“见到的是怎样一副地狱的场景啊,”岸边日军尸体重重叠叠,甚至连地面都看不到。一个接近钢筋水泥土工事的岸壁下,就像早上港口市场上垒着的金枪鱼,10天前还活生生的士兵们,此刻烂鱼一样堆在异国的江岸上。”
23日拂晓,日军登陆部队一部向黑桥宅、陆家桥宅一带逼近。其中,黑桥宅距日军登陆点仅2公里左右,此处河面上有大木桥,为日军必经之处。
日军若突破此两处,将直接威胁交通重镇罗店。
从此开始的每一场战斗,都伴随着杀身成仁。
当日军以密集队形冲过大桥,担任守土之责的团,集中十多挺重机枪向日军猛烈扫射,使日军付出重大伤亡,仍不能进展寸步。
于是,日军海军再次出动军舰炮击。
鬼怒、由良、名取、北上、若叶、山风等20多艘轻巡洋舰,每当陆军冲击之前,便先进行10到20分钟密集炮火轰击,第一线简易工事多被击塌,导致国军营长以下各级干部非死即伤,战士伤亡近千人。
这边,中国军队也找到了应对之策。采取两线布置:第一线只留少量观察员,其余人员撤至第二线。听到视察人员哨音,即循交通壕返回第一线岗位投入战斗。
日军久攻不下也改变战法:首次使用步兵、坦克协同。
不熟悉这种战法的团猝不及防,被日军坦克突入阵地后方一公里之深。中国士兵仔细观察后,又找到新的对策——便用大树桩插入日坦克履带,致其不能行动,再用炸药包炸毁履带。
这样的原始办法,也导致国军巨大伤亡。
平均炸毁一辆坦克,突击士兵都要付出6人左右牺牲。团前赴后继,将日军在此阻隔长达13天。
战地摄影师罗伯特·卡帕记录了这样一个镜头,一位中国士兵在同伴帮助下,将12枚手榴弹集束往身上绑,不多久后,他就将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钻到日军的坦克下引爆炸弹”。因为没有反坦克武器,这在当时已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战法。
6
罗店:血肉磨坊
9月初,日军在优势火力掩护下,相继攻占狮子林和吴松镇。宝山县正好处在日军两个师团的战线结合部,成为其必须拔除的眼中钉。
这是一场除了火力,人数也极不对等的血战。
是役,日军出动赢森孝联队2多人,集中军舰和30多辆坦克和20多架飞机,对宝山发动猛攻。外围中国军队均遭受巨大杀伤。
而驻守宝山的,仅剩年仅28岁的黄埔军校第6期毕业生姚子青,率领一营之力,坚守不退。而98师已伤亡大半,再无援军可以派到宝山。
人部队,与海陆空的五倍之敌,鏖战7日,除1人带着全营花名册等资料撤走之后,最终全军覆没。
相比之下,罗店尽管只是宝山县一个大镇,却通往宝山、上海市区、嘉庆和松山,此地有失,必然全局大乱,成为双方重兵争夺的死地。因其战事惨烈,日军后来称之为“血肉磨坊”。
为守住罗店,汇聚几支中央军绝对主力的第15集团军全力反击。
8月25日凌晨,第67师旅奉命向陆家宅日军一部0余人发动攻击。两军你来我往,日军重炮、飞机轰炸不断。从凌晨占至第二天午后,全旅伤亡殆尽,团团长李维藩及多数营、连、排长阵亡。旅长蔡炳炎情急之下率唯一的特务派和1个营杀入敌阵,被一发子弹贯穿胸口,倒下之际,仍扬手高呼:“前进!前进!”
最终,国军力战不支,罗店失守。
当晚9时,蒋介石闻讯罗店失守,电令18军军长罗卓英全力收复。战役打响后,中国军队一度收复几处战略要地,随后又被日军借助优势炮火夺回。
双方开始了来回拉锯。
白天,日军海陆空炮火轰炸,将中国军队阵地炸成一片火海。夜晚,中国军队则趁对方优势装备无法发挥,猛攻夺回阵地。
在这片不过方圆2公里的土地上,中国军队与日军第11师团激战37天,先后易手8次之多,中方死伤3万多人,日军亦伤亡高达1万多人。
事后,罗卓英回忆感叹:
“罗店这地方一坦平阳,没有山岭,也没有特殊的设备可资利用。连个像样的战壕也来不及修筑。勉强建立了一点简单的工事,可以说是象征性的。在日寇重炮和坦克车疯狂攻势下,只有拿我们的血肉去和他们拼。”
战后,日本随军记者进入罗店,发现整个镇子尸积如山,血流成河,城镇片瓦无存,惟余焦土,惨酷之状,不忍卒睹。
7
死磕蕰藻浜:川军的勇烈之火
蕰[wēn]藻浜,横贯上海北部,市内仅次于黄浦江和苏州河的第三条大河。全长30公里,与西南的京沪铁路组成一个等边三角。
河北的宝山、罗店失守后,蕰藻浜就成了必争之地。
日军渡过此河,就能一举攻克大场镇,顺延沪太公路,打通进入上海市区的通道,与被困的海军陆战队,两路夹击闸北的中国军队。
因其重要性,蕰藻浜争夺战的惨烈,丝毫不在罗店之下。
当中央军遭受重创、上海告急之际,蒋介石已多次发出电令,要求各省派兵驰援。此时,两路川军、桂军先后到岗。
虽说久旱逢甘霖,但当时的川军,在中央军和其他地方将领看来,却是一帮散兵游勇,不值得过分信任。
这来自于多年军阀混战中的印象。川军内部山头林立,更与四川水陆码头的帮会渊源颇深。一言以概之:战时为兵、为匪,闲时为民、为痞。
川军各派连年打仗,武器装备也是地方军队中最差。人多枪少,几乎无炮,十分紧俏的川制手榴弹,丢出去能爆炸,都要全凭运气。
就是这样一支部队,在抗战爆发后,数次慷慨请战,要去前线杀敌。
9月5日,川军最早完成国军整编的驻防贵州的川军第20军,由湘黔公路,步行前往上海。
10月初,川军43军(只有26师一个师),从湖南常德出发,徒步至长沙,乘火车到武汉,顺江东下南京,再乘火车赶往战场。
川军赶往前线,百姓送别他们的装备,在当时川军中已属最佳:老旧川造步枪,或膛线磨光,或枪机绣落,屈指可数的几门迫击炮要使用,也必须有军长亲自下令。
他们单兵口粮不过是红苕、盐菜、泡菜。单兵装备,不过步枪一支,单衣两件,单被一条,草鞋两双,斗笠一顶。
他们白天行军,夜间还得挑起煤油灯,自己打草鞋、缝破衣。
他们风雨兼程,终在10月12日抵达战场。
他们被安排在日军兵锋所指的蕰藻浜防线,构筑工事,以待敌军。
这是国贫兵弱的无奈之举,以战力最差的川军投放一线,消耗日军锐气。而后,依靠相对武器装备和训练更为优秀的粤军、桂军扎稳后方,以保整条防线不被击穿。
收到19集团军总司令薛岳电令,20军军长杨森战前动员也很简单:
我们20军,调到上海对日作战,是最光荣的,为国牺牲是值得的!
因为先前了解过日军火力凶猛,杨森反复强调加大纵深防御,抢修工事。他脱掉将官服,亲自动手挖掘战壕。
在低平潮湿的蕰藻浜防线修成工事,积水已漫过官兵腹部。
就是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,10月13日,第20军师打响了川军抗战第一枪。
当日,日军王牌第3军团在猛烈炮击之后,汹涌而来。
他们不知道的是,川军修建了相距米左右的双重阵地。日军炮火打击的,多为川军观察哨,待到步兵冲击之后,第师的川军士兵才骂骂咧咧涌向前沿阵地。
密集步枪、机枪、手榴弹一通突袭,将日军打蒙了。
随即,后续日军顶着川军火力突入川军战壕。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打法发生了。
他们遇到了身材单薄、营养不良、矮小却身手灵活的川娃子自杀性近战反击。
川人性格刚烈,军队编组多以乡党、兄弟为主。日军火力凶猛,川军伤亡惨重,一旦日军杀入阵地,生者往往急于殉国和为兄弟们复仇,拉燃手榴弹便与日军同归于尽。更有许多川军官兵,抱着炸药包向靠近战壕的日军坦克冲击。
这一天,步坦协同的日军被这种玩命战法彻底打懵,竟被装备严重落后的川军硬生生击退。
日军首战遇挫,一如往常携制空权的优势,升起观测气球。川军防御阵地一览无余,遂指挥重炮反复轰击川军据点。
谁也没有想到,武器最差的川军,在这样的轰炸下,死战到底,成为一堵过不去的铁墙。
第师伤亡惨重,师长杨汉域便打电话询问团团长李介立:
你部伤亡重大,现在敌人又来进攻,你准备怎么办?
李介立果断回答:
请师长放心,只要我没死,阵地就能固守,如果我阵亡,请师长另派部队来接替。
此后李介立苦守3日,甚至一度以战术反击突入日军阵地,缴获一批枪支弹药。待到援军换防时,友军也为他们的坚韧动容:全团仅剩40余人了。
17日下午,激战更甚。薛岳电话20军杨森:桥亭宅、顿悟寺一带被日军突破,阵地失守,命你速派人收复阵地!
于是,一边顶住强敌的川军,分兵师团增援。0名壮士趁雨夜,向日军主力发起逆袭,人人抱定必死之心。
40年后,团长向文彬回忆录中字字泣血:
战场上尸横遍野,受伤者还在血泊中辗转呻吟——这是怎样一场惊天地、泣鬼神的血战。
最终,他们在拂晓之前夺回阵地。全团官兵,营、连、排长非死即伤,只剩余人。
而在另一边的阵地,抗击日军最危急时刻,军长杨森也亲自提枪上阵。副军长夏炯亲率手枪团突击日军,消息传到第19集团军司令部,得知川军如此搏命作战,薛岳倍感震惊,深为其勇烈而感动。
10月19日,杨森奉命将坚守5天的阵地,原封不动交给了友军,带队后撤整顿残部。
大公报以通栏标题醒目报道川军战绩:
川军20军,不动如山。
此战,20军两个师伤亡过半,残部收编其他被打乱的残军,不到0人。
川军26师同样令人震撼,全军0多人,战至多人。
“扶不起”的川军,一战成名。
8
大场对攻:桂军喋血
桂军主力是在10月中旬抵达淞沪战场,这股生力军的到达,给了前线士兵极大的振奋。
时任副参谋总长的白崇禧建议,只守不攻不是长久之计:并认为可以一支生力军向日军防线突击,或许可以改变被动局面,甚至将日军赶下海。
这是国军在淞沪会战中进行的最后一次反击,也是最悲壮的一次反击。
重任,就交给刚刚就位的桂军第21集团军。
军阀混战之时,桂军就以勇猛善战闻名。其勤于训练,作战顽强,无惧牺牲,常以整团整营的规模实施冲锋突破。因内战时对手普遍没有强大火力,近战也难挡桂军骁勇,因此屡屡见效,其中的第7军,更有钢军之名。
此次,21集团军中,就整编有第48军和钢军第7军。
10月21日黄昏,桂军组织第、等4个师向突击到蕰藻浜南岸的日军发起反击。
阴差阳错的是,日军也同时制订了发动总攻的计划。为攻克大场,日军投入了开战以来最强的火力,其毫米榴弹炮、毫米榴弹炮、毫米加农炮、毫米榴弹炮分别对中国军队阵地左、中、右进行猛轰。特别是毫米榴弹炮,一个炮弹下去,能在地面炸出直径10多米的大坑。
相形之下,国军反击只凑够10余门老旧的75毫米口径山炮。
悍猛的桂军,就是在火炮完全被日军压制下的情况,强行冲锋。
大批士兵刚刚冲出战壕就被日军重炮杀伤。有人描述当日场景,令人泪目:
敌人有飞机、坦克、重炮,而我们,只有士兵的胸膛。
士兵前赴后继,战至22日,桂军伤亡过半,第21集团军总司令廖磊强忍悲痛,命令剩余部队退守一线阵地防御。
而日军方面,进一步集中火力,誓言拿下大场战略要地。辅助第3师团作战的大炮就达到门。
22日、23日,整个走马塘、大场硝烟弥漫。几个小时炮火轰击后,日军继续以百余家飞机猛烈轰炸第21集团军。各军、师通讯全部中断,后方司令部不知道一线、二线阵地守军具体情况,阵地完全被烟雾遮盖。
首轮冲锋的万名敢死突击部队,几乎全军覆没。
尚在指挥部组织部队作战的第师第旅旅长庞汉桢,第师第旅旅长秦霖等高级将领,力战不退,先后遭遇日军炮兵轰击,当场殉国。
10月24日,日军各炮兵队补充弹药后,继续以走马塘、大场为目标狂轰乱炸。然而,当第3师团、第9师团攻进我军阵地时,其没有想到的是,中国军队并未退却,双方激战一夜,日军竟未能前进一步。
为此,25日,日军祭出此前从未使用的秘密武器——7年式毫米榴弹炮。
此炮威力有多强?
即使放在钢铁洪流的欧洲战场,也是数一数二的重器。
斯大林格勒战役中,苏军炮兵采用毫米重炮齐射方式,并使用高爆弹,瞬间落下的巨型炮弹,可将德军装甲部队炸飞。即使再坚固的德军坦克,哪怕只是被其余波震翻,完好无损,内部的驾驶员也会被震死。
炮弹落下来,就是一个陨石坑。
上午9时30分,日本海军轰炸机编队先对走马塘、大场镇一带进行30多分钟轰炸。随后,野战重炮兵第12联队的24门38式毫米榴弹,与特二十四榴中队首次投入实战的7年式毫米重榴弹炮一同开火,巨大的炮声使得整个走马塘阵地颤动。
就是在这样恐怖的炮火轰击,完全无险可守的险境下,毫无装备优势的桂军与驻守大场的第18师拼死抗击,给予敌人重大杀伤。
作为主攻力量之一的日军第9师团,战后几乎丧失战斗力。
战后日军在大场镇修建了“慰灵塔”,可见其遭受的巨大伤亡
10月26日,继桂军被打残之后,走马塘、大场镇阵地先后被日军攻占。坚守大场的中央第18师师长朱耀华悲愤交加,拔枪自杀。
9
太多的无名英雄,需要铭记
大场丢失之后,中国军队全局陷入被动。
面临两线夹击的闸北区国军守军,不得不退守苏州河南岸,于是,就有了谢晋元孤军死守四行仓库的故事。
其向上级写下这样的书信,表达了拼死一战的决心。
纵观淞沪会战全程,可以看到,这样“抱必死之决心”的悲壮故事,在整个上海的战场上,无处不在,所见即是。
太多无名英雄,被埋没于历史的尘烟之中,有的因为今人对那段往事淡漠,有的则是根本就没有资料,留下他们的姓名。
在反登陆作战时的葛家牌楼战斗中,湘军第团1名官兵,仅12人生还,牺牲率高达99%。
葛家牌楼居民回忆这场战斗,曾看到这样一个场景,战壕中,我军一名士兵与日军刺刀双双刺入对方胸膛。他们已死去许久,却像雕像一样矗立不倒。
在壮士打响战斗的同时,苏州河阻击战同时打响。激烈的血战,将苏州河化为血河。
日方史料《步兵第三十四联队史》记录了这样一次战斗:
中国军在炮击和被破坏的阵地中一步不退。薛家墅阵地扫荡时,未被破坏的三个水泥制碉堡内,数十名士兵宁死不降,以手榴弹对抗,最终全员死在苏州河。其英勇不亚于我官兵。联队正面之敌遗尸数量在一千九百五十具。俘虏,只有重伤不能动弹的士兵一名。”
从日军记载可以看到,为守住该处阵地,中央军第36师其中一部全军覆没,日军言外之意,若非俘虏士兵重伤无法动弹,恐怕也会选择战死或自杀殉国。
令人震惊的是,这支中国军队英勇奋战到最后一刻的场景,在我国关于淞沪会战的书籍、文章、纪录片中从未提到,仿佛这段历史不曾存在。
我们无法知道,枪林弹雨的诺大战场上,这样被遗漏的故事还有多少。
但我们应当明白,正是面对这样的坚强阻击,日军发现投入重兵仍不能取胜,不得不组建第十军,从杭州湾金山卫登陆。
淞沪会战,打破了日军逐步蚕食中国的幻想,不得不提前与中国展开全面战役。若干原本调往华北的精锐师团,不得不系数投放华东。
其沿津浦、平汉、平绥三条铁路南下速灭中国的战略可能,因为兵力的分散,也不复存在。
空前巨大的物资、人口消耗,逼迫日军不得不采取更极端的国策,并因为日益疯狂大胆的举动,逐步走上被孤立和被灭亡的道路。
诚然,淞沪会战后期的撤退不利,导致了不应有的巨大伤亡,并进而导致南京迅速陷落,但凭此一役,为上海及华东、华北等经济、工业、人口资源的转移争取了时间,为中华民族的觉醒和形成抗日统一战线提供了关键助力,也让世界各国对于中国以及中国抗战的坚韧刷新了认知。
如美国总统特使埃文思·卡尔逊观战一个月后,致信罗斯福所说:“我简直难以相信,中国人民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是那样齐心协力。就我在中国将近十年的观察,我从未见过中国人像今天这样团结,为共同的事业奋斗。”
今天回顾这场会战,不是为了宣泄仇恨,而是让我们记得,这场30万中国精英洒下热血的战斗,不要遗忘那些为国家和民族抛头颅撒热血的先烈。他们的牺牲,应换来今人的感恩,致敬。只要历史不曾遗忘,战士就能在一代代国人心中永生。
谢谢你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