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“亲历亲为”的胰腺炎治疗
直到我痊愈了，老师都感叹说：“孩子，你是运气好。”而我一直感叹，老师是神医。
发病那日夜已深。腹痛太剧烈，我咬牙挺着，想着是中午吃得太急。轻手轻脚地挣扎起来，走到客厅时已直不起腰，蹲坐在地上才稍微缓解，摸索着给自己扎了内关、足三里、中脘、梁丘，似乎疼痛缓解了稍许，于是起针继续睡觉。
可是怎么也躺不下去，只有侧身蜷卧时疼痛才能减轻些，一旦平卧就疼得撕心裂肺。我是胃疼的老手，吃急、吃辣了就容易胃疼，但这次疼的太剧烈了。这疼似曾相识，却又不多出现，15天前在大连就疼过一次，外科检查说是肠痉挛，开了左氧氟沙星。吃了确实不疼了，但是腹胀。我只吃了一片，剩下的全扔了，因为我排斥西药。
直到前一日回到沈阳又疼了。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天微微露出鱼白。母亲醒了，发现我这等贪睡的懒虫竟然醒着，又见我那奇怪的卧姿便问我怎么了，我一字一喘息地说：“肚子疼。“
“是不是拉肚子了？“
“没......要是拉肚子了......就没那么疼了吧。”和痛一样，这话也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哪里听过。
“昨晚你都没好好吃饭，就吃了片牛肉。”
“昨天中午......就疼了，我自己扎针了。
“很厉害？”
“感觉......被人打了一拳。”尽管疼，也不忘逗逗母亲。
“我可没打你，不是胰腺炎吧？去急诊吧？”
“不去，在大连不说是肠痉挛么。今天周一.....去国医堂等我老师给看。”
约7：30，我侧身蜷卧在老师的针灸室里，疼得浑身都是汗。这熟悉的诊室，平日里我是穿着白大褂跟在老师身后给躺着的患者扎针的，今天可好，自己躺下了。
约8：15，老师到了，听母亲慌张地说我腹痛剧烈，就急急地走进诊室来。
查腹。
“老师的手冷。呀！这么多汗，别急啊！”
我不怕冷，只是平卧及查腹对那时的我来说太折磨了，疼。
老师仔细查腹后说：“不是胃，腹肌也不紧张，我先给你扎针，扎完就去做检查，我判断是胰腺炎。”其实直到那时我还认为自己是肠痉挛，还暗骂自己怎就如此娇气。
尽管我疼得剧烈，但脉象并不弦，仅有左寸关脉弱，老师说急于止痛，先不完全按脉扎，于是刺外梁门（双），足三里（双），二里半（双），公孙（双），三阴交（双），内关（右）。期间嘱师妹行针2次，大约15分钟后，老师又进针灸室查看我的状况。此时平卧的腹痛感不那么剧烈了。左侧后背酸疼却越发明显，老师又扎了一针中渚。
约10分钟后，疼痛已经是可以忍受的程度了，于是起针去做检查。
急诊大夫进行了简单的查腹后对规培生们说：“全腹部都压痛的体征而言，一般不是什么大问题，排除胰腺炎，应该是着凉引起痉挛了。”但因老师嘱咐按胰腺炎的诊断查，于是还是查了B超，血、尿淀粉酶，微量血糖，血、尿常规。B超先出结果，检查大夫说肝胆脾胰形态学上无异常，胰腺比正常人形态都好。接着是血尿常规和微量血糖。血常规显示白细胞百分比、红细胞计数、血红蛋白、血小板压积、微量血糖增高，淋巴细胞百分比、嗜酸粒细胞百分比、嗜酸粒细胞计数下降。我诧异空腹血糖竟然7.00mmol/L的时候，母亲坚信老师的判断，把我送回国医堂老师跟前，医院等其他检查结果。
回到国医堂后，疼痛虽没有那么剧烈，但还是疼，老师说再扎针。此时的脉象仍然是左寸关弱，于是刺巨阙、内关（右）、少府（右）、外梁门（双）、二里半（双）、阴陵泉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。师妹每过2分钟给我行一次针。
3小时后，血尿淀粉酶结果出来了，血淀粉酶正常，尿淀粉酶升高。胰腺炎的诊断比较复杂，如果腹痛、淀粉酶显著增高3倍、CT或B超显示异常，3者存在2项及以上情况可诊断急性胰腺炎。但是还有慢性胰腺炎、复发性胰腺炎等类型，需结合血常规，血糖，尿淀粉酶看，我这好像是有问题。
或许因为我是学术型博士，也或许是做实验做魔障了，我的第一反应是分析一下结果：我要是没扎针灸之前就去查生化再加CT，那样会很准确，我这都实施了干预措施——针灸，疼痛不剧烈时检查，这结果存在科研上的偏倚，不够准确。第二反应才是我到底啥病啊？
毕竟跟师4年了，老师大概早已看出我这些心思，说怀疑是慢性胰腺炎，要想确定还得做CT，这病凶险，马虎不得。虽然疼痛还是明显，但我立马表明态度：“老师，我不吃西药，不住院。”老师看看我，问：“那先喝点汤药，稳定了再做个CT？”
就这样老师又细心辨证后开方：
柴胡12g黄芩18g枳实10g酒军6g
丹皮10g姜半夏8g元胡12g川楝9g
生蒲黄10g炒五灵脂9g公英30g连翘9g
大枣7枚生姜16片——五付
回家前，老师嘱咐道：“宇平啊，给你用的是大柴胡汤加减，会腹泻，别怕，注意饮食。”饮食我倒是不担心，曾经爷爷得过胰腺炎，是母亲照顾到痊愈的，母亲在身边陪着，我很安心。但看着方子我心想，老师向来谨慎，酒军才6g，也不会腹泻到什么程度吧。
然而或许是药物作用，也或许是昨夜一宿没睡，中午服药后我便睡着了。下午3点醒来不是睡醒了，是要腹泻了......确如老师所说，腹泻的症状持续了很久，一直到第三天，这一晚我几乎又没怎么睡。但是从第一次腹泻开始，左上腹部不疼了！
胰腺炎确实凶险，老师担心我的情况，晚上来电问是否缓解，我说：“确实腹泻，一腹泻就不疼了，就是后背酸疼。”说完，老师嘱于灵台、身柱贴膏药。还叮嘱不许吃多，不许吃油，不许吃肉。而我却因为自己的一句“一腹泻就不疼了”想起来5年前本科实习时，脾胃科吕冠华主任曾经同我讲，胰腺炎还有一个表现很特别，就是不排便，若发病出现腹泻，可以简单排除胰腺炎，因为腹泻会减轻胃肠压力，就不会那么疼了。我忍不住拍自己一掌，一下子想起来了正是7年前，我可能发过第1次胰腺炎，就是这个症状，左上腹痛剧烈，不排便，冷热无关，不能平卧，侧身蜷卧或蹲位时稍缓解......当时夜班的急诊大夫说是胃肠感冒，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挂了一宿的消炎药点滴，的确不腹痛了，但是腹胀明显，然后就忘了发生了什么......此后7年间，复发2次这个症状，每次发病都当胃肠感冒治，吃消炎药.....未曾多想。独独这一次，抗拒消炎药，才没有掩盖病情，知道了自己是胰腺炎。
02第二天
剧烈腹部疼痛已经消失，左侧后背仍然酸痛不适，两胁下胀痛，进食后明显。晨起时疼痛持续5分钟左右消失，但腹泻、腹胀明显，早上还吐了些酸苦的水。遵从医嘱，我继续找老师扎针，这时的脉象出现弦象。老师说，我中焦积滞很重，腹泻一两天是需要的，所以药一定要继续吃。然后刺外梁门（双）、中脘、下脘、阴陵泉（双）、阳陵泉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、中渚（左）、内关（右）。临走时，老师问有没有发烧，我说应该没有，总出汗。老师说：“15日左右，你的症状差不多能好。”因后背酸疼，又嘱我于灵台、身柱贴膏药。
03第三天
腹泻次数明显减少，左侧后背部疼痛消失，但两胁下仍然不适，饭后明显，晨起时依旧会左上腹疼痛5分钟左右。但自觉更怕疼了，不似之前那么能忍疼，我问老师是要好了么？老师笑道：“那是因为肾虚了，今日的脉象是脉弦，左尺弱，属肝旺肾虚。”于是刺水道（左）、内关（右）、阳陵泉（双）、复溜（双）、太冲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。针刺完觉得小腹疼痛，有点滴漏下，色黑，午后则止。
04第四天
腹胀稍有缓解，两胁下不适稍减轻，饭后明显，晨起时依旧会左上腹疼痛，但时间缩短至约1-2分钟。脉象为右脉大，左寸关细，弦象减轻。针刺外梁门（双）、中脘、下脘、天枢（双）、内关（右）、公孙（双）、地机（双）、阳陵泉（双）。刺后老师说：“孩子，中焦积滞还是有，脉象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，发病以来一直右脉大，左脉细，但古人说左大顺男，右大顺女，坚持扎针吃药一些日子就好了。”我点点头，但心中有惑，何谓“左大顺男，右大顺女”？
所谓“左大顺男，右大顺女”，是古代阴阳学说取类比象推演而来。就人体而言，面南背北站立为正为顺，则人体之左为东，属阳，人体之右为西，属阴。就男女而言则为男左女右；就气血而言气属阳，血属阴；就脉象而言，左脉大即气盛为阳，右脉大即血旺为阴。这在临床有很多应用，对于我而言，我是女孩，自然右脉大为顺，正如朱丹溪《格致余论》中说的：“女子久病，左脉充于右脉者，有胃气也，病虽重可治。”老师和古人都说我有救，我自然更有信心了。当我将此讲于母亲时，她多日未展的愁颜算是开了一些。
05第五天
腹胀、两胁下不适，晨起时腹痛仍然存在，脉象左关尺细，右脉大，刺率谷（左）、天枢（双）、中脘、下脘、后溪（右）、地机（双）、复溜（双）、足三里（双）。症状缓解很多后，老师建议做增强CT以便看清胰尾。
适而言，食鸡肉易生风。而我对为何晨起腹痛有疑惑，老师说那是因为胆总管与胰管同时开口于十二指肠，晨起时会有一定胆汁分泌，若因某种原因倒灌回胰腺也是有可能的。难怪母亲在我晨起时要我喝水后腹痛缓解。于是决定每天早起，不再睡懒觉，在腹痛之前饮水。我虽然对增强CT心生敬畏，但还是去开单做了，然而每当轮到我做CT时，CT机就坏，因此直到第九天终于做上了。逢周末针灸暂停，老师再三叮嘱，因为我的脉象整体偏弦，戒鸡肉。08第八天
各种症状都不太明显了，就是饭后有些腹胀。老师说我右脉弦，左寸细，中焦积滞仍有积滞。首方去酒军、半夏，加焦术12g，内金6g，易黄芩15g，枳实15g，蒲黄12g，五付。再刺中脘，内关（右）公孙（双）、巨阙、三阴交（双）、阴陵泉（双）。
09第九天
依旧食后腹胀。左脉细，右脉大，还有些肝郁。老师问：“生气了么？”我说：“快期末考试了，紧张了。”针刺外梁门（双）、天枢（双）、足三里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、太冲（双）。师弟补针太冲时气感瞬间直达大脚趾端，扎完师弟嘟囔道：“我只破了皮，你这是有多肝郁？”我却心想，大约是病要好了，得气迅速了。此时CT结果出来了，我曾经的带教林乐乙老师给我打胰腺饱满，胰管轻度扩张。林老师问了我的生化指标和症状后说，建议脾胃科和外科会诊，还是考虑胰腺炎。但目前已经没有明显症状，建议观察一下可能处于恢复期了。事后林老师打趣说：“西医最擅长的就是用指标吓人，学医的你应该懂。”我乐了，也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。赶紧给老师报告，但上午做完CT后因肚子饿，又想苹果利胆，就吃了个小苹果，却忘了当时正迎冷风，老师见了气得直骂我，再三叮嘱：“好好调养，记住诱因！”
第十天
第十日开始，症状似乎进入平台期，脉象也停留在左脉细，右脉大。于是老师继续为我针刺中脘、下脘、天枢（双）、内关（右）、通里（右）、阴陵泉（双）、足三里（双）、三阴交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。
第十一天
右脉大，左脉细，左寸弱，中焦积滞，故老师依然针刺中脘、下脘、巨阙、天枢（双）、内关（右）、通里（右）、地机（双）、内庭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。
第十二天
仍然左脉细，右脉大，但这是发病来，老师第一次说我的脉象在好转，可以喝一些没有油的牛肉汤了。老师治病，主张凭脉辨证、开药、施针，当症状消失时不可停药，当脉象恢复时方可认为痊愈。于是依旧继续扎针，中脘、下脘、天枢（双）、阳陵泉（双）、阴陵泉（双）、公孙（双）。
第十五天
左寸关细，右脉大，改方：12月17日方去蒲黄，加砂仁6g，五付。此后几日，针刺，主穴不变，因脉象变化，稍有穴位加减，如心脉弱时扎巨阙、临近最后几日常扎束骨穴。
就这样，在老师的针药护佑下，日子一下子到了1月4日。这天最后一次扎针后，老师说没问题了，仅留左寸、尺弱。12.24日方去连翘、丹皮、枳实，加桂枝9g，白芍20g，炙甘草6g，五付，吃完此方，再吃点杞菊地黄丸就可以了。我心中窃喜，抬眉喊出：“老师，我是不是康复啦？”老师皱眉道：“康复了也不能乱吃东西，胰腺炎凶险，你这是运气好！”我吐吐舌头，向老师道谢后离开繁忙的诊室。医院的时候，阳光不太刺眼，很温和。
有人打趣说，胰腺炎腹痛是会让人永生难忘的痛感，我认同。这应该是我第4次发作胰腺炎，我坚持选择纯中医方法治疗。胰腺炎并不是简单的腹痛，严重时随时有生命危险，我在硬生生地被误诊了3次后，成了慢性胰腺炎而不是丢了小命，确实是运气好。但这运气还是源自老师悉心的诊治与母亲的细心照料。
对于胰腺炎患者来说，清淡饮食很重要，生活习惯更重要，“管住嘴，迈开腿”在此是金句。胰腺炎的诱因很多，暴饮暴食、饮食习惯、高血脂等都可引发胰腺炎。急性胰腺炎通常容易诊断，通过B超或CT、血尿淀粉酶、脂肪酶都可诊断，但有一部分患者同我一样，平素无明显反应、B超无异常的也需积极治疗。痊愈后1-6个月都是复发的高峰期，饮食应避免油腻、高脂，加强运动，这些对于胰腺炎患者都值得注意。
比如我，从此以后便开始了减肥、规律饮食、早起锻炼、改变自己，且不论成效如何，至少作为大夫的我得健康地给患者们以信心才对。
适心版主：陈以国
本文作者：沈宇平
图文编辑：沈宇平
网络编辑：丁思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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